梦中身（26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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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白衣不置可否，指着条凳道：“你当真不肯？”
温客行唇咬一线，没敢直接在叶白衣面前说出“不肯”二字来。
“你若不服，惩罚只会更重，出来吧。”
温客行当然知道不服会招来更重的惩罚，他也一向是识时务的。——若不识时务，如何能活到今天？
但是……出来？
温客行一头雾水跟着叶白衣来到庭院之中。
更深露重，一株古梧直入云霄，好像接着远天的月色。
“一百招，温客行，我不会留手，你死生自负，拔剑吧。”
早些年温客行去叶白衣那里接受教导，每次练习结束都能洗下一身的血水。再后来，他真的认了叶白衣做师父，教导之后才有更加详细的指点，甚至表现得好，还能从叶白衣这里得到些平日吃不着的精致糕点。
他一直过得很苦，记不清自己受过多少伤，领过多少罚。
但他毕竟活了下来。
与他同时入营的人，很多都已经不在了。死在某次危险的任务里，或受了重责伤残了肢体，像一件无用的东西一样被扔掉。
而他还活着。
叶白衣不吝把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他，也不吝把最精妙的绝学教给他。会毫不留情地惩罚，也会在他受伤的时候给他用最好的药。他一次次踏着刀尖游走在生死之间，又一次次从生死间挣出一条命来。
握紧手中的剑，温客行忽然间热泪盈眶。
来不及细想叶白衣为何如此“罚”他，混乱纷繁的情绪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流露，因为叶白衣也拔了剑。
他在叶白衣这里习武多年，“对敌”而不是“对招”，这是第一次。
很快温客行就明白叶白衣说的“死生自负”是什么意思。
自己一招落空，叶白衣毫不犹豫斩向他横在身前的小臂——要不是小臂上绑着精铁的袖箭，这一下能被砍成两截。
也无暇去想怎样挺过一百招，温客行脚踏七星步，侧身锋刃之间，险之又险避开叶白衣五丁开山般的掌力，人已经被对方的剑气撞出十余步，瞥见一旁的廊柱，百忙之中朝廊柱虚拍一掌，这才借力稳住身形。
还没等他缓一口气，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如影随形。
“唔——”
五十七招——这是叶白衣数的，温客行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招数。
肋下一阵剧痛，温客行眼前发黑，摸了摸好像没有断，但绝对伤到筋骨。他提一口气，将长剑使得酣畅淋漓，仿佛骨子里的血性都被叶白衣步步紧逼的招式激了出来，一时间面前只有一人，手中只有一剑。
双剑相斫，温客行感到一股大力从剑端直传到自己手臂，半边身子都麻木了。他不肯弃剑，虎口鲜血长流，左手也握了上去，竟把三尺青锋使出了劈砍的姿势。
叶白衣面无表情，以硬碰硬。
温客行吐了血。
最后温客行连保命的暗器都不管不顾撒了出去，叶白衣点扫拨挡，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。
庭院中的地面一层白霜，枝上寒鸦嘶叫着飞远，冷露无声，梧叶飘残。
温客行躺在地上喘气，半晌擦掉嘴角的血，再次摸了摸自己可疑的肋骨，然后倚着树苦笑：果然，一百藤杖都不至于让他伤成这样。不过，这样打一架倒是爽快。
“温客行，听说你在跟着秦先生读书，可有读到‘人生有新旧，贵贱不相逾’这句？”
温客行一怔，秦先生很少教小世子读什么诗词，他自然没听过这句诗，但其中的意思很浅白，他明白。
以为叶白衣要教训他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”之类的话，温客行不语，垂了眉目静静地听着。
叶白衣收起剑，拂衣在温客行旁边席地而坐，眼睛没有看他。
“阿行，以你的本事，暗卫营中的任务难不倒你。留在暗卫营，可能会过得辛苦些，但办完事，总会有些乐趣可寻，而且，若有什么意外，师父也能担待一二，不致……”叶白衣笑了一声，又道，“但你既然跟着世子，今后生死荣辱，我便不会再过问。温客行，你可想好了？”
刹那间堆积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：年幼时心底珍藏的光，生辰宴上不计代价也要博他一笑，周子舒的善意和温柔，跟他一道读书习武那样快乐，也因此承受了许许多多本不会有的责难。十余年来波澜不惊的暗卫生涯，还有这两个月间极致的欢喜与极致的苦痛，茫茫来日……可能走出一条路来？
没有等着温客行回答，叶白衣将一个药瓶塞进他手里，只留下一句话，就此离去。
“温客行，什么时候都不要丢下你的功夫。”
温客行低头一看，那是治疗内伤的灵药，白云熊胆丸。
温客行回到卧房洗去一身的血水，恍然间回到了从前刚开始跟着叶白衣习武的时光。白天筋疲力竭，夜晚睡梦中还在演练那些招式，希望自己能更快学好本事。
他笑了笑，服下两粒药丸，扯开干净的白布包扎伤口，咬着一端，熟练地给布条打结。
师父好久没有教过他什么了，或者说，作为一个“暗卫”的本领，他已经学得差不多。
但他今后要走的路，要面对的人和事，却不是单靠手中剑就可以披荆斩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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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：白云熊胆丸出自金庸《笑傲江湖》
果子：一个好消息是存稿已经发完了，所以大概率可能要断更一段时间了。
